很快刚才翻墙进去的学生从里面将大门打开，人群蜂蛹而入。
此刻，而江宅的门房秦大爷也加快脚步，秦大爷，本名叫秦一鸣，六十二岁，是师范大学女生宿舍二号楼的门房，由于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便来给江亢虎看门。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穿过草坪，直冲二楼的书房，门都不敲就闯了进去：“东家，东家不好了，外面，外面刁民，刁民闹事……”
“怎么回事？这是你来的地方嘛？”江亢虎正沉醉在寻章摘句的快感中，被陡然打断，怫然不悦，满腔的道理将喷未喷，只能生生逼回去，顿时觉得小腹胀痛。
“东家，东家！你看，你看窗外啊！他们，他们冲进来了！”秦大爷指着窗户道
江亢虎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步走到窗前，顿时也惊呆了，好几百人正源源不断的涌入自己这小小的花园里，领头几个已经跨上住宅台阶了。
“来势汹汹……”江亢虎人在发抖。
“东家，东家，快跑，快跑啊，天晓得，他们冲进来是干什么的？”秦大爷急道。
“对，对，我，我先避避风头，妈的，法租界巡捕房都是吃大便的么？”江亢虎恼怒又胆怯，“等我回来，找他们总巡捕投诉！如果不管就去找领事投诉，再不行，我给巴黎的法国外交部写信！”
这句话说完，他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秦大爷耸耸肩，没有转身下楼，而是冲进江亢虎的卧室，他知道那里是东家藏钱的地方，这是最好发洋财的机会，一分钟后学生肯定会冲进来，到时候江宅的损失就都有了去处说法了。
秦大爷年过花甲，虽然身体还是很好，但也不想继续给人看门，他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这需要钱，今天这机会，可不就来了么……这也是他为何不顾腿脚不便，也要亲自给东家报信的缘故，浑水摸鱼，乘火打劫，乃是传统的东方智慧精华。
此刻学生已经冲到二楼。
赵安自然也在，今天这一切是谋划很久了，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涉及到方方面面，各种资源投下去，才有了这场大爆发，比如带头冲的几个，都是关天提前用银子喂好的，万一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们就是抛出去的替罪羊，至于负责维持秩序，乃至于保护他赵某人人身安全的帮里弟兄，背后都是面子和钱啊。
这种场面下，如果是只是冲一下江亢虎，那太过奢侈浪费，至少犯不着他赵某人到场，以及把佘爱珍放出来鱼目混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在他的眼里江亢虎只是恰逢其会，自己跳出来，那就正好用用。
赵安努力维持自己身形，不让自己出现在前三排，却随着众人第一时间冲到江亢虎的书房里。
进门后，一个箭步冲到写字台前，便看到那篇雄文，三两眼一扫，大喜过望，正经的瞌睡掉枕头，原本生怕找不到罪证，他怀里还揣了一份江亢虎写过孙大帅的效忠信，就是怕万一找不到具体罪证时拿出来栽赃用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他一把抓起稿子，大吼一声：“快看，江亢虎这个赤佬，勾结军阀，无耻下作，这稿子显然是要公开刊发的。”
“你们看上面说，孙大帅才是上海最好的领导，也是中国最好的领导，有枪的军阀才会把人民当亲儿子看待，说公仆乃是虚伪至极的叫法，凡是自称公仆为民服务的都是玄武卵！”
几句话一叫，乱哄哄的场合……更加乱了。
“这位先生，我是《小报》的记者，能让我看看这份东西么？”一个獐头鼠脑的家伙凑过来，手里还端着台皮腔折叠镜头的柯达自动三号照相机，赵安吓一跳，尼玛同行啊！！
随即一想，以关天善于做生意的特性，安排点同行来抢新闻，卖个人情倒也没啥奇怪。
如此更好。
“你看，你看，这是何等恶毒恶心的文字”赵安显出生气的样子！
“我，我拍下来！”那《小报》的记者说道。
“好”赵安将稿纸放到桌子上，遂被一一摄入镜头。
随即他又高喊，“看，这是要登载在《商报》上的”
这句纯属恶意造谣，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管什么谣言不谣言了。
所有人的情绪都已经被点燃，哪怕江亢虎是个爱国志士，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汉奸叛徒卖国贼军阀走狗封建渣渣，因为他如果不是这样坏，怎么会引发如此巨大的群众性运动，群众当然是正确的，被冲的肯定是错误的。
今天在场或许会有个别人犯错误，但几百人同时犯错可能吗？根本不可能，所以错的只能是江亢虎，既然他是错的，那么就是没有辩护资格的，屎盆子尿罐子尽管往上扣好了！
人群中顿时传出叹息“《商报》怎么堕落到如此地步？”
“是啊，怎么说也是《申报》《新闻报》之下硕果仅存的正经报纸，怎么会和江亢虎这种货色沆瀣一气？”
“我听说，他们的主笔总编都辞职了，估计也是看不惯报社老板的倒行逆施”
“是啊，是啊，老板洪雁宾是招商局的人，招商局是北洋的，江亢虎现在给北洋军阀张目，洪雁宾居中协调提供报纸和金钱，可不是特别正常嘛？”
“对啊！老兄你一说，还真是！”
人群兴奋起来，为他们无意间发现的“真相”而兴奋。
这帮学生并不坏也不笨，最多是精x上脑而冲动，原本只是想搞个集会，没想到变成可冲击民宅，冲入的时候，大家都是兴奋，乃至亢奋的，但真进入江宅后，多年受过的教育便在脑子里提醒他们：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现在既然找到了江亢虎和军阀勾结的证据，以及挖出了另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大佬”。
那这场行动的正当性或者说正义性就齐备了，接下来大家要做的就是尽情享受这华丽的场面吧。
而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却悄悄的当起了逆行者。
“这残暴的欢愉最终将以残暴收场”嘴里轻轻吟诵着，脚下加速，退出了江宅。
在卡夫卡的套房里，佘爱珍面色红润，还在为刚才人群中的演讲而兴奋不已，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刺激的场面，大庭广众下，几句话便煽动得人群热血沸腾，进而轻而易举的按照自己的指示行动。
“这就是操纵人性的力量”赵安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杯威士忌，浅浅呷了口，辣，冲鼻子，没啥香味，但刺激。
“常那华克的威士忌”他摇摇头“美国人在做酒做吃的方面还是乏善可陈，这瓶东西要10块大洋，但真不值啊，我去酱园里买五毛钱的绿豆烧，口感都比这强……”
“但，你知道，此刻为什么必须喝洋酒么”他问
“不晓得，请赵先生指教”
“派头，这个时代，洋货就是档次的代表，比如我现在喝这个，或者喝一杯红酒，你就会觉得我看起来有点高深莫测，但要是一两糟烧，或者二两状元红，只怕你就当我是土包子了……”
“做人，也是这样，要把自己的牌子做出来，这样以后机会就来找人，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现在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选对了路，事半功倍，甚至不需要做事情就能获得巨大收益。”
“你看看江亢虎，他就是选错路了，其实以他的名望和学问，投向南方岂不是更好，当然，南方眼下没钱，也不会给他高额润笔，可全世界最好的生意是什么？夺取国家建立自己的政权嘛，以南方现在的势头，北洋军阀根本不是其对手，到时候他从龙有功，叠上这份资历，最差也是去国立大学当个校长，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像现在这样搞呢？”
“虽然我不知道，北洋政府这边给了他多少银子，哦，应该用金子来结算，但经此一战，他江某人算是彻底完蛋，名声臭了，他那点学问也就不值钱了，今后不管是谁想雇他，都得掂量掂量了。”
说完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刺激，辛辣，让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谢谢，谢谢赵先生指教”佘爱珍低着头，原本她觉得今天任务完成的不错，想要表表功，只是被对方一番言语，好像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你今天干得不错……说得话滴水不漏，没有自陈身份，但也让人为你马首是瞻……做的好……”
……
他慢慢走向对方，佘爱珍知道即将到来的节奏，也不说话，墨绿色的旗袍衬得她皮肤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