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18号的开标会您去参加吗？有答辩环节。”乔中问道。

　　 “是初七，我要参加逢七会，你去讲就可以。”秦总看了看日历说道。

　　 “秦总，甲方的后勤部主任，我联系上了，您要不要一起去见见？”

　　 “我就不去了，你把这盒茶叶给他带上。”刘艳玲接过茶叶，端在手里看了看，“这……”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便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秦海波的办公室。

　　 “秦总，项目又让林涛给截胡了，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啊。”张海东对秦海波埋怨道。

　　 “大姐，秦总在里面吗？”刘艳玲指了指秦总的办公室，低声问着。

　　 “不在。”

　　 “哦。”刘艳玲转身悻悻地离开。

　　 “秦总还没来？”张海东来到秦总的办公室门外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走到隔壁的财务室门口对着会计陈姐问道。

　　 陈姐摇了摇头。

　　 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大家轮流去财务室领钱，然后都如出一辙地垂头丧气地出来。

　　 “提成都没有了，怎么基本工资都降了？”

　　 “私营的公司就这样，给多给少全凭老板的喜好和心情，想开点，现在还能发出工资已经不错了，说不准哪天就倒闭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消极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家逐渐地感觉出来公司正在悄悄得发生着变化，开始蠢蠢欲动，不约而同地规划起了自己的出路，有的浏览起了招聘网站、有的热情地联系着听起来与业务并不相干的人、有的开始看书学习考证……空气中弥漫着的恐慌和焦虑也越来越浓厚。

　　 文妮也本能地开始为自己做起了打算。一开始，她是不怕的，年轻人的优点就在于内心总会莫名其妙地充斥着活力、幻想和无所畏惧。

　　 文妮加入了投简历、面试找工作的大军。由于工作时间短，经验不丰富，她只能找助理、内勤之类的岗位，但是起薪低到令人发指。

　　 文妮慢慢地意识到她的职业起点相对于她对现实的认知来说有点虚高了，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她不知道当初来到这里到底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一度让她萌生了继续赖在这里打死也不走的想法。文妮开始迷茫。

　　 后来文妮便开始找与之所学专业相关的公司和岗位，广告公司、传媒公司、运营公司、甚至图文社的设计、编辑、拍摄、剪辑……夸夸其谈的油腻老板、自视甚高的上级、凌乱邋遢的同事、简陋的办公场所……耳边时常回响着上大学时专业课老师的那句教导：“咱们这个专业就是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文妮凌乱了。

　　 世界太复杂多变了、社会太鱼龙混杂了、职场太高深莫测了、未来太未知了，文妮突然感觉有点害怕了。

　　 问题没有什么大志向，她只想做一份简简单单、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工作，可以不用挣很多钱，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但是现实是多么残酷，就这她自认为不高的追求，现在却是奢求。试图说服、不想迁就两个声音撞击得她脑袋疼。文妮开始意志消沉。

　　 文妮突然意识到，父母的眼光之所及，便是子女的最好归处。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一向不以为然的教师这份职业，这次她真的妥协了。

　　 文妮开始在网上查询报考政策，从同学那里打听福利待遇，到后来决定备考教师资格证，内心一直都充满着激烈地挣扎、煎熬和焦虑。这看似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找到自己在这方面的优势来说服自己，更没有想出任何一个对不好后果怎么收尾的办法。这一切似乎也就早早预示了这件事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斗转星移，日夜更替，不知不觉文妮做商务助理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这三个月正好是旺季，加上刘艳玲的悉心教导、自己的勤奋好学，三个月的时间文妮已经基本掌握了从购买招标文件、组织开调度会、做标、封标、开标的全部流程。忙碌而充实冲淡了时间的概念，掩盖了一时的困难和痛苦，制造着一片缥缈的虚假繁荣。

　　 即便现在大家都知道工作岌岌可危，但是有业务的时候，还没离开的人们依然不舍昼夜，相互配合做标、核价、打印、装订、封标……与时间赛跑；清闲的时候大家就聚在一起闲聊八卦，开茶话会，美其名曰是“头脑风暴。”

　　 “以前拿到项目，秦总就会带着我们出去吃大餐，现在他信佛吃素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聚餐了。”每当这个时候张海东总是那个焦点。

　　 “我们可以自己聚啊，海哥，要不我替你招呼一下，今天中午咱就聚？”乔中戏谑道。

　　 “好，我出10块钱的，谁跟？”张海东直了直身子，装模作样地说道。

　　 “海哥，你这真是抛砖引玉啊。”李明江附和道。

　　 “方芳，你赶紧去问问陈姐这管财政的，能不能给拨点款。”张海东又把矛头对向了的出纳方芳。

　　 “我不去，我就是个小小的出纳，哪敢问领导。”方芳扭了扭头，撇着嘴说道。

　　 “玲姐，现在只能到网上搜罗那些二三十万的小项目，可是这些项目只要挂出来，肯定都内定了，哪里还能轮到我们？辛辛苦苦忙活一通，都是去陪跑的。你说怎么整？”张海东转而看向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的刘艳玲，犯愁地问道。

　　 “那你还不赶紧去上门拜访拜访老客户，找找新客户？”刘艳玲头也没抬，随口回复道。

　　 “现在客户看我就像看个要饭的，都躲着我呢。关键是差旅费没人给报销啊，”张海东边说着边掏出手机，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上，歪着身子翻起手机来，“唉，这电话费都快掏不起喽。”

　　 “现在我妈都不接我电话了，怕我借钱。”李明江补充了一句。

　　 “哈哈哈……”大家被逗得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小付，别看书了，说两句。”文妮抬起头，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张海东正歪着身子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是要道别了吗？”文妮环顾了一圈，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那就祝愿大家都能给自己的未来绘制一副美好的蓝图，然后奔赴出美丽的前程。”

　　 “你们听听，有文化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张海东眉飞色舞地吹捧着，俨然一副混迹社会的老油条的样子，充斥着圆滑和世故，还带着一丝痞气。

　　 公司从创立至今已经18年了，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各个岗位配置齐全，业务领域还算成熟，文妮从投标文件的业绩资料里也看到了公司曾经的辉煌，虽然有些合同是被做了手脚。

　　 文妮从老员工的八卦中，了解到秦海波是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大学毕业到bj闯了两年，然后又回到济城与他的大学同学结了婚，一开始夫妻二人一直住在老丈人家，秦海波形同上门女婿。秦海波聪明能干，勤奋上进，婚后一直忙于事业，他的夫人王丽则是全职太太，两人结婚多年后才生育了两个孩子，如今大的女孩已经五岁，小的男孩才两岁。

　　 “你对我没有感情，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你不能不管。”这是王丽的声音。

　　 “跟你没有关系，孩子我也不是不想管，而是你们不让我管。”秦海波冷冷的回答道。

　　 “现在我父母年龄大了，也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对你说教了。即便你对我父亲有再大的成见，当年若不是他的帮助，你也不可能有现在成就，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些不用你说，我很清楚。”

　　 “我希望你不只是清楚，我希望你能放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王丽继续劝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主动去看他们，一起坐下来吃个饭，他们还是高兴的，毕竟他们现在还在帮我带孩子，为了孩子……”

　　 “孩子我肯定会负责到底，就看你们让我怎么负责，你父母那里我有时间会去的。”秦海波未等王丽说完便直接说道。

　　 “我不是不允许你参加你们的那些聚会，不开公司、不赚钱、闭关、辟谷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保重自己，我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一样在一起。”

　　 “我现在很好，一边修行，一样生活，我也没有出家，对你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秦海波似乎是在宽慰王丽，但这些话语让一个透过玻璃隔断的旁观者听得依然是冰寒刺骨。

　　 王丽是一个温柔、优雅的女人，肤白貌美，穿着大方，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不食烟火的大家闺秀。她说话轻声细语，不卑不亢，即便遭遇如此，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衡着各方的关系。如今她的生活看起来是一团糟，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没有让她成为一个泼妇，而只是表现出一副忧郁的样子。她静静地自我消化沉在心中的郁闷之气，控制着语气态度，维系着与这个自己深爱过的男人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透着平静、无奈和不可挽回，他们各说各话，几近形同陌路。门突然被打开，王丽轻轻地走了出来，然后飘飘然地离开了。

　　 “别看秦海波现在脸色蜡黄，非常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从眉眼五官能看出来他当年一定是一个帅气精神的小伙。据说他的夫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对他一见钟情，上学期间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秦总后面献殷勤。但是他老丈人不接受啊，门不当户不对的。为了躲王丽，毕业秦总就去了bj，你猜怎么着，王丽直接就追到bj去了。这不最后俩人还是在一起了。”张海东这个大嘴巴又开始八卦了。

　　 “后来，秦总在他老丈人的帮助下，开了公司，接了很多大单，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的。想当年，咱们公司最辉煌的时候，那边的办公室都坐满了，我来的时候都没地方坐，直接被安置在了阳台上。毫不夸张地说，放眼全济城，现在咱们80%的竞争对手都是秦总培养出来的。”张海东慷慨激昂地讲着秦海波的过往，如同是在标榜自己一样。大家也是喜闻乐见，就当是听故事了，也不会去计较这些故事里夹杂了多少夸张的成分。

　　 “在市中心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办公室，猜猜这办公室花了多少钱？”张海东讲着讲着，突然问道。

　　 “多少钱？”李明江好奇地追问道。

　　 张海东抿着嘴，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想告诉我们还是压根也不知道？”文妮继续问道。

　　 “那肯定是不知道。”方芳打趣地补充道。

　　 顿时大家哄堂大笑。

　　 张海东对着他们瞥了瞥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转首唉声叹气起来：“自从他老丈人退了以后，公司的业务就越来越不行了，你看隔壁的办公室都租出去了。唉，看这架势，你们大概率就是秦总的关门弟子了。”

　　 在座的所有人停止了笑声，开始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地都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发呆的发呆、玩手机的玩手机、看书的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