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时，郁恬接到一通电话，沈清在办公室等她。
夜幕降临，两人面对面坐着，沈清居然亲自给她倒了杯热水，语气随和得像个知心大姐姐，“调去新网点还适应吗？你好像瘦了很多。”
郁恬有点懵，下意识地接话，“多谢领导关心，我能胜任。”对于沈清的约谈，郁恬认为很合理，她分管普惠部和纪委，只是这样的见面就像是两人一开始就定下的结局，有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她在沈清这里，似乎一辈子都难获得几分好感。
“姚虹同我说了，你很能干。”沈清目光里的柔和令人意外，当惯了领导的人天生是优秀的演员，柔和狠收放自如。短暂的亲切慰问之后，沈清终于开始上纲上线的流程。“据基层反映，你一贯风险意识淡薄，经常搬弄是非，挑拨领导和员工之间的关系，还偷拿过赠送的礼品。居功自傲，好大喜功，业绩弄虚作假，平时喜欢独来独往，从不和同事沟通……”
郁恬听着沈清悉数自己的条条罪状，暗中却将具体人物一一对应，捏紧大腿的指节攥得发白。山雨欲来，大厦将倾，这些人等来时机顺顺利利地递上了染血的刀剑，意图将她凌迟。她面不改色，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咆哮，一张张丑陋卑贱的嘴脸从她眼前闪过，她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震颤的双手，势必将其一个个锁喉。
沈清无奈失笑，语气软了几分，“你看看，人家都是怎么评价你的。人是群居动物，你不懂伪装，也不懂合群，怎么可能在这复杂的环境里生存，单打独斗有意思？”
郁恬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沈清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又看看她，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女孩子啊，总觉得不甘心，以为靠努力靠钻营就能改变命运，这世界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太多了，真正成功的有几人？你可能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但是光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有些目标的达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非人力所能强求。更不用说，分行的这几个位置，本来就不是为你们这些人准备的，即使侥幸坐上去了，最终守不守得住还要看个人，不误入歧途就已经不错了。”
郁恬依旧没有说话，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她一忍再忍，就是不想在沈清面前示弱。
沈清顺手将纸巾递到她面前，“你知道沈阔为了你的事一直在东奔西跑吗？”
郁恬通红的双眼瞧了瞧她，一摇头，泪珠砸在了手背上。
沈清叹气道：“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调离网点今后好好表现就能减少伤害。现在中央巡视组对于金融案件查得很严，贷款的经办人是终身责任制，一旦全部不良，仅凭总金额，行里是有理由直接移送司法机关处理的。”
“我没有……”
郁恬的话没有说完，沈清直接打断了她，“也许你是没有受贿，没有参与造假，可是你调查不实，有勾连包庇的嫌疑。如果其他人联合起来，指出你欺骗诱导审核部门，你怎么辩解？当然，程珊也跑不了，但她只承担管理责任，你懂吗？”
郁恬擦了擦眼泪，无话可说。
言尽于此，沈清近乎冷淡地看着她，不再动私心，警示之言脱口而出，“明天，总行内控合规部会安排人找你谈话，我希望你如实告知，不要有任何欺瞒。另外，沈阔的位置还没有坐稳，心蕾还怀着孕，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和他有过多牵扯，各自安好吧。”
有分寸才有余地，只是到了郁恬这里，连分寸都变得敏感，她似乎应该感激沈清今日的谈话还算温和，对于她这样的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你们，我们。
他们那个层级的人，你们这些女孩子，我们生而不同。
她坐在车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眼中满是清冷。
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眼屏幕，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噙满，她尽力收拾好情绪，假装毫无波澜地接起了电话，“喂？亲爱的顾总，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顾珩洲明显有悦色，“吃晚饭了吗？”
她诚实地回答：“没有，单位里有点事刚刚忙完，马上回家。”
顾珩洲：“嗯，别太累，回去早点休息。”
郁恬：“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的。”
顾珩洲：“快了啊。”
……
这通电话把她泛滥的思念全部勾起，她趴在方向盘上痛哭了好一会儿。小腹刹那间传来一阵刺痛感，她有些心慌地摸了摸，直到痛感缓解才放下心。书上说，怀孕后子宫增大，腹部会有拉扯的刺痛感，这些是正常现象。
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小心了。
她轻抚着小腹，对着空气呢喃，“你要乖乖的，再坚持一下，爸爸就快回来了。”
晚间，符蓓蓓打来电话问候，“你还好吗？那些人本来就嫉妒你，现在看你落魄了，肯定会落井下石的，这就是人性。”
郁恬无声地苦笑，“谢谢你还愿意同我说话。”
符蓓蓓：“我今天碰到储瑜了，她主动同我说了一些事。她觉得你没有收钱，她说你一直想着往上爬，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前途。”
郁恬想起白天那件事，“她倒是难得说句公道话。”
符蓓蓓继续说：“其实，程珊之前让她改动过企业的财务数据，也不能叫改动，应该说是合理修饰，她没答应。储瑜在这方面吃过亏，对于中介贷款更是慎之又慎，一开始程珊想让她接下来所有业务的，因为她的不配合，程珊差点把她赶走，后来才把目标锁定在你身上。她说她很庆幸没有做线上信用贷款，至少她手里的中介贷款客户都能联络得上，大部分还有抵押物。还有，你本来是最有希望提聘网点行长的，要不是这件事，怎么可能轮到田宇晨接邝思齐的位置，田宇晨才来基层几天啊？”
郁恬没有理会她的打抱不平，很平静地说：“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很难提聘，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赵行的亲戚，因果都是注定的。”
符蓓蓓没想到她会忽然变得这么豁达，“我听储瑜说，这次总行内控合规部带着违规线索来的，你应该没事吧？”
郁恬：“暂时不清楚，明天我去接受谈话。”
符蓓蓓：“你早点睡，把精神养足了，明天又是一场斗智斗勇。”
“谁呀？”宋淼淼端了一杯热牛奶给她。
郁恬挂了电话，“符蓓蓓。”
宋淼淼点点头，“赶紧把牛奶喝了，有利于提高睡眠质量。”
郁恬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宋淼淼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她喝，“我再提醒你一句，别和其他人说太多，那些人最喜欢捕风捉影、煽风点火，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反手就把你卖了。依我看，符蓓蓓也不见得是个省油的灯。哪个网点没有中介贷款，现在多少人等着看你出事，有你顶着，那些真正不干净的人才能浑水摸鱼呢。”
郁恬玩味一笑，“你真厉害，分析事情总能一针见血。”
宋淼淼笑盈盈地加了一句，“多谢郁行长夸奖，郁行长请您就寝吧。”
郁恬把杯子给她，乖乖躺下。
宋淼淼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符蓓蓓的小道消息太灵通了，有些话会传给自己，也必将传给别人。正因为此，郁恬从来没有在符蓓蓓那儿暴露自己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