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伟让司机师傅先将他拉到了葛姐的烧烤店。葛姐在收到孙志伟的微信消息后，提前几分钟给他烤上了。
到了那里，他不过等了两三分钟，葛姐也将那一把喷香的羊肉串烤好了。
从炉火架子上拿下来，用外卖袋子给孙志伟打好了包，“拿好。”
葛姐递过羊肉串，不知怎的，一听说这是给死人上坟用的，她心里就很沉重，很难受，为那个因难产死去的女人悲伤。
孙志伟垂着头接过了羊肉串，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伸出手时，一滴眼泪正打落在塑料包装袋上。他抬起头用手机扫微信结账时，那滴眼泪，也被他在不经意间擦干。
孙志伟坐上出租车走后，也听不见葛姐和客人们的议论纷纷了。
“前几天看新闻上说有一个妇女难产去世了，原来就是说的他媳妇。”
“我听人说，是产妇身体不行，医生让剖腹产，她老公说什么都不让。这会儿了，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有什么用？”
几桌客人一边撸串一边说说道道。
葛姐站在炉子旁一边叹气，一边继续烤她的羊肉串，“人都死了，买回去也吃不着了，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孙志伟带着羊肉串回到家后，第一时间便是将那把热腾腾的肉串上到了曹霜的灵前，眼里憋着泪说，“霜，你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了，你往后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说着话，眼前又浮现出曹霜那天说想吃烧烤的情形，她就像一只馋嘴的小猫，边想着烤肉的滋味，边舔了舔舌头......最后，在王姜一声呵斥之中，打破了她的美梦。
孙志伟悔恨的跪在灵前，又打起了自己耳光，“霜，我对不起你。”
他像疯了一样哭嚎了几声，几个乡亲闻声，都赶过来劝慰，“想开点吧，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的命，她的寿命就是这么短！阎王叫她三更死，谁也留不得五更！”
“不，她不该死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孙志伟大声喊着，心神正不安宁，也没注意到守在灵前的曹陌陌。刚才她被孙志伟赶出去后，在街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曹陌陌看到这里，突然不那么恨孙志伟了，她印象中，孙志伟从来没有对她妈妈这样在意过。现在她死了，他却这样痛彻心扉的哭泣，她有点懵懵懂懂的释然了。
可是王姜，她坚决是饶不了。
她怕孙志伟发现自己，用宽大的孝服遮住了脸，低着头一声不言语，别人哭，她也跟着哭，她比任何人哭的声音都大。
同样是孙家，同一个村子，同一个孙姓，孙志伟家正在办丧事，孙志伟叔叔家，要给孙浩浩娶媳妇了，日子定了，今年的腊月初三，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三个多月。
孙志伟叔叔今天也在守灵的行列，可他一点不伤心，死的又不是他的老婆孩子，他自然不能共情。他坐在院子里搭起的灵棚下，正跟一众乡亲们聊天、吹牛逼。
“那天浩浩对象来家里，霜在我家就流血了，从我家抬去的医院。也怪王姜嫂子，总是使厉害，现在弄的孩子刚出生没了妈！”孙志伟叔叔一边喝着小酒，嗑着瓜子，一脸无关紧要的说。
旁人知道他现在外面混的好，也都少不了捧他几句，“将来浩浩对象过门，你媳妇可不敢这么对人家！我们可听说，这个闺女不好娶，前前后后花了你一百万吧？”
“一百万哪够呢！”孙志伟叔叔一脸得意的说，“全款房，我给他们买的市中心的房，单房子就一百多万！又买了路虎车，我让英哥给找了一辆近两年的二手车，也三十几万！彩礼人家还要几十万呢！”
他说这些时，表情除了得意就是炫耀，完全没有一点亏本的感觉，边说边笑道，“我家儿媳妇大学艺考上的本科，一年单工资就二十多万，人家姑娘也有头脑，不乱花钱，这几年工作，存下了几十万呢，他爸妈说，给闺女凑个整，凑一百万，都说要陪嫁过来！她长的也漂亮，白白净净的，大高个子，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俊，我家现在出这点钱，娶个这样的媳妇亏吗？”
众人都对他竖起大拇指，“真行，你有本事，浩浩也有魅力，要搁到我们头上，可娶不起这样的女孩，打死也拿不出那些钱！”
孙志伟叔叔狂笑了几声说，“咱们当父母的，这辈子不就是为儿女吗？我把孩子培养优秀了，孩子才能找到优秀的人跟他共度一生。他们都优秀了，我们做老人的才能沾上光！像我家侄子志伟这样的，他爸妈从小不怎么管教他，长大后也不知道给他谋份好工作，他一出了社会，自己还顾不得自己，顾不上自己的老婆孩子，又拿什么能回报老人？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种了什么就收什么，不能有怨言！我家儿子，我可是一直供到了他本科毕业，出来找工作，也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关系，砸了十来万才给他找了一份好的工作。父母不为孩子付出，他们拿什么回报？”
孙志伟叔叔三观正，口才好，脑子也灵光，所以才能从一个小老百姓干到现在，上百万资产，在孙家是为数不多的佼佼者。
孙志伟叔叔喜欢众人捧着他，又一脸嘚瑟的讲起自己的苦难史，“我当年为了养活媳妇和孩子，为了多挣两毛钱，我寒冬腊月开着拖拉机去给物流上拉年货，有一年雪下的很大，我连人带车一起翻到了沟里，他娘的杏仁露又都掉了下来，差点砸死我！”
孙志伟叔叔一说起从前的苦难就会不由自主的笑，当时觉得是苦难，现在回头看，又觉得是一场有趣的事，“那时哪有手机电话，都是bb机呼机，交通工具也都是大三马子，拖拉机，我从发出呼救信息，到有人来救我，我等了他娘的三个小时......”
众人都在外面呵呵笑，孙志伟还在屋里一脸绝望的守着曹霜的灵柩，过了今夜，人就要拉到火葬场烧了，便再也没有了。
孙志伟叔叔跟旁人聊了一会，又走去客厅转了一圈，走到孙志伟跟前，对着他的肩头使劲拍了几下，“志伟，以后你有点担当吧！你看看你的弟弟妹妹，浩浩，枝枝，哪个不比你强！你爹死了，媳妇走了，可你妈和孩子还得靠你照顾，你看看别人家现在过的什么样，你这些年又过的什么样！人前不如人，人后被人挖苦，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吗？我听说你现在连工作都不想找，大男人不干活，你不觉得臊的慌？你媳妇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不就是因为医生说要花十万块钱保他们母子，你拿不出钱，你怕欠债，所以你才不让医生给她做手术的吗？你想想事情的本质吧，别混蛋了！你卡里但凡有十多万，你媳妇都死不了！你个混蛋，王八蛋！混到今天这一步，谁看的起你是个人！”
孙志伟本就心里痛苦，被他叔叔这么一骂，更难受了，他忽然觉得叔叔说的对极了，现在这个结局，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谁也不拿他当个人看！不就是十万吗？他只要好好工作，两年就能挣了！
而他选择放弃曹霜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没钱啊！因为穷习惯了，受苦成了一种常态，他便把人性都丢掉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人最该具备的感恩和善良，他都在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苦日子里磨没了！
一说钱，他便把道德底线抛之脑后。一提钱，他便心里打鼓，觉得十万块钱就是天方夜谭！他没有钱，也没有了挣钱能力后，人变得愈发麻木，终于导致今日之凄惨。
孙志伟抬起头望了望叔叔，“叔，往后我会把该担的担子担起来，我会工作，我会养活孩子，养活我妈的。”
“早该如此！早这样你前妻也不会走，你也不会住监狱。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成熟。不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快四十的人了，往后该怎么样自己琢磨吧！霜那天需要十万救命，你跟你妈谁也不跟我说，跟我说我会不借给你吗？你们一家就这么闹吧，死守着钱，人没了有什么用？”
孙志伟叔叔叹着气说。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孙志伟听完这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跟他叔叔说明了孩子现在的状况，“叔，孩子看病要是钱不够，我再问你借点！也可能不用借，现在还有我姐姐撑着。不过我先给你打个底，可能会用的到！”
孙志伟叔叔点了点头说，“我可以借给你，给孩子先看病，别耽误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管你借多少钱，必须给我打欠条签字，期限是在两年内还清，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