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光与暗（十八）

　　“嗥昂昂昂昂――”

　　身下的怪物晃动更加剧烈，高亢的啼叫几近震破我的耳膜，脑袋里全是“嗡嗡嗡嗡”的鸣响，一瞬间眼前一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头好疼！

　　但即使如此，我死死抓着触须的手也始终不曾放开半刻，双腿夹地更紧，全力催动冰霜秩序，弥漫的极冻冰雾如蒸汽般自体内喷涌不竭，将我和怪物的身影覆没，宛若一颗硕大的寒冰陨石，在王城的天际辗转翻腾，掠过房屋街道，飞过耸立的高塔庭墙，向更远的方向飞去。

　　停下来...

　　拜托了，快停下来...

　　持续地，全力输出冰霜秩序，渐渐让我感到了一丝疲惫，体能也逐渐下降，不久之后开始喘息。可与此同时，我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怪物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再加把劲！

　　呼呼呼呼――

　　寒流夹着风啸，不住灌入耳孔，从唇缝灌进嘴巴，从衣领衣袖钻入里面。我的身体和被冰冻覆盖的修女服一样僵硬紧绷，努力瞪大双眼，竭力保持霜雾输出的同时，也提放着怪物有可能会发起的反击。

　　可预想中可能的反击，一个也没有袭来。

　　怪物的翅膀被冻僵了，飞行逐渐变得艰难，它带着我自高空急转直下，滑翔至距地面三四米高的位置，轰撞碎一间瓦房的楼顶，乱石擦着脑袋掠向身后，我连忙压低身姿，几乎将整个上半身贴在怪物后背，嘴巴凑近头颅。

　　“依琉什...你...能听到我...说话...”

　　狂风骤霜之中，每吐出一个字都变得咬牙切齿，无比艰难。

　　“停下来...唔...”

　　暮然间，身体开始急速上升，几秒钟之后倏然坠落，起伏间差点将已经乏力的我甩下。可我能感觉到，它身上浓郁的深渊气息减弱了，缠绕着周身的死烟也变得稀薄。

　　要坠地了...

　　意识到这点后，我竭力将身体缩成一团。

　　呼呼呼呼嘭――！

　　巨大的声响传入耳畔，土石夹杂着冰沫四散迸shè，尘土飞扬起来。

　　怪兽硕大的身体砸在路面，被冰封的翅膀暮然粉碎，两条前肢断裂，坚硬的平石道路被砸的寸寸绽裂。冲击力道袭来的一瞬，我已借势翻下它的身躯，在地面弹起又落下，咕噜咕噜滚出不知道多远，“嗵”的一声，后背撞在一块凸起的石阶上。

　　...疼...

　　头疼，背疼，手脚疼，脑袋发懵，整个人天旋地转，好半天爬不起来。

　　这是掉哪了...

　　勉强地抬头睁眼，还未待看清周围的状况，我便感到身上那层唯一的布料，那已然变得如盔甲般坚硬的修女服，倏然自肩膀开始...好像在碎裂，往下滑落。

　　...！！！

　　我瞪大了眼睛。

　　妈呀！

　　脑瓜从来没有过一任何一刻，能有现在这么快的反应。

　　嘣――

　　一瞬间，霜白的冰雾再次自体内bào开，如雪崩般自眼前弥漫而去，将我小小的身体遮蔽在内。视线里一片霜白，我忍着晕眩和恶心，感受到上半身凉飕飕的情况，也不敢从地上爬起来，体内的混沌之力急速运转，下一刻，漆黑的死烟豁开冰雾，将我包裹。

　　温暖的力量...

　　强烈的安全感霎时充斥着我的身心。

　　那些死烟紧接着我的皮肤肆意流转，逐渐凝成实质、变得坚如钢铁，将身上仅剩的几缕片布撕碎，化为灰烬飘走。

　　滚滚浓烟中，我慢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脚腕，随后低下头，看见漆黑的战甲已然成形，心里舒了口气。

　　...换装完成。

　　死烟与霜雾逐渐在眼前散开，不远处宽阔的街道路面，覆满冰晶与霜冻的怪物也爬了起来，用余下的四条后肢稳稳站立，身上仍不住有冰渣簌簌掉落，大如铜铃的原型复眼正望着我。

　　“【深渊语】汝...是否已经无法聆听神明的旨意，从而丧失心智。”

　　平淡且不富情感的质问，自怪物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听起来似是女声，却又夹杂着怪异的金属摩擦音质。

　　“【深渊语】停下汝之行为。同样身为神的仆从，吾不愿伤害同族。”

　　面对它的斥责，我不予理会，不想用深渊语回复它，兀自大声呐喊：“依琉什！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回应我！拜托了！”

　　心里虽然焦急，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对于这样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我理应非常憎恶才对...我在心里发过誓，要杀它们的...我要杀光这些怪物的，这个念头早已盘踞心涧，从未有过动摇。

　　而面前的这只怪物，仅仅是我自小村子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只而已。

　　可现在，我有点迷茫。

　　应该要尽快杀掉它的，不然后果可能很严重...

　　这个我当然明白。

　　可是...

　　依琉什或许还活着。她的意识未必就此消失，毕竟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我们应该和其他的深渊不一样，我们是特殊的...或许，我能把她找回来，然后...就不会觉得孤身一人，不用再独自承受难以言喻的重量。以后发生不安的、或者难过的事，我也有个处境相同的人，可以毫无保留的与她分享。

　　“依琉什，变回来吧！你可以做到的！我都可以！”

　　尽管她年纪比我小...

　　但是，即使她现在变成这样，不也没有杀平民吗？她已经变成怪物了，可还是只杀了那些进攻教堂的守备军。

　　依琉什她明白的。

　　她明白那些士兵是我的敌人。她年纪小，但是懂的。刚才如果不是她动了手，恐怕就会轮到我来...依琉什有判断能力，她并不是肆无忌惮...而且从刚才起我就一直追她，对她释放冰雾，翅膀都破了，可是...她没有攻击我啊！

　　或许理智还在的，或许...还能认出我。

　　我承认我有私心。

　　可要是不试试看，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会怎样...

　　“依琉什，你试试吧！放轻松...能变回来的...你清醒过来啊！”

　　名叫依琉什怪物沉默了。

　　她依然没有任何企图攻击的迹象，那张形似昆虫的脸上，当然不会出现什么可供我观察的表情。但不可思议的，我似乎能明白得到一件事：她在思考。

　　并且...在疑惑着什么。

　　就像是彼此之间紧密联系的那股亲切感。除此之外，我们甚至隐隐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些许情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出的这个判断，但就是知道。

　　奇怪，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吗...

　　半晌过后，怪物的话语再次传来。

　　“【深渊语】吾等疑忌。汝似并非纯粹。汝之存在，吾等难以理解...试问。至高的旨意，汝能否听闻。”

　　说的什么玩意儿...

　　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吗？还是在疑惑我拥有人类的思维？什么至高的旨意...依琉什说过的，脑袋里那个声音？

　　从来就没听到过啊...

　　我清了清嗓子。

　　不管怎样，现在这怪物的意识明显不属于依琉什，我一味的喊下去大概没用，不如试着先和现在这个意识jiāo流，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心思转瞬万千，打定主意后，我立刻转换了语言：“【深渊语】我们，是什么？”

　　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深渊语】神的旨意，又是什么？你叫依琉什...还记得不？依琉什，一个人类女孩，那就是你。”

　　听到我的问话后，怪物再次陷入沉默。

　　我有些紧张，小拳头忍不住攥起来，但同时又很期待答案。

　　有些问题实在困惑了我许久，既然眼前依琉什变成的怪物对我没有敌意，那么我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和它jiāo流一番...当然，还是要以唤醒依琉什的人类意识为重。

　　“【深渊语】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在害我们？你说的旨意，是否来自、那些人？”

　　说完等待片刻。

　　怪物仍然沉默着。

　　但下一刻，我从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

　　“铮――”的一声，怪物的四肢倏然挥动，末端锋锐的五爪划过坚硬的路面，在上面带出深深的痕迹。她伸展着残破不全的翅膀，硕大的身躯开始移动，在我紧张的注视下来到前方，在距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

　　硕大的脑袋伸至面前。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水。

　　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想干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深渊语】你...”

　　我刚想试着再说点什么，但听怪物终于开了口。

　　“【深渊语】渺小的下等生物，妄图占有伟大的力量...汝的存在即为罪孽，并非吾等同类，暂且。”

　　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死烟在眼前轰然bào开，怪兽暮然抬起两肢，巨大的复眼中，有淡淡的红芒一闪又闪。

　　糟...

　　光亮闪现的前一刻，我只顾得闭上眼睛，双臂下意识地横在胸前，做出抵挡的姿势。

　　轰――！

　　下一刻，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拍中，顷刻倒飞而出，在空中翻转数圈，“轰”的一声撞碎墙壁，如pào弹般砸进后方的民宅，“稀里哗啦”撞翻无数物件，又撞上一道墙壁才堪堪停下，摔落在地。

　　土石纷落的“哗啦声”不绝于耳。

　　“...哈――，咳咳...”

　　即使有漆黑甲胄的保护，打在胸口的一击仍是让我岔了气，好半天才喘过来，脑瓜里七荤八素，奋力推开一块压在身上被撞碎的桌木，挣扎着爬起身。

　　“呸，呸！呸...”

　　吐干净嘴里的沙硕，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