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盖礼祥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在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里，他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礼祥。”

　　 宫父的呼喊终止了盖礼祥的发呆。

　　 “礼祥，来我屋里一下。”

　　 盖礼祥起身往宫父的房间走去。

　　 盖礼祥略带拘谨：伯父...舅舅...

　　 盖礼祥似乎还没接受过来宫父是他舅舅的事实。

　　 宫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此时昏暗的煤油灯光里能看到宫母坐在炕上用微弱的光线在缝补着衣服，边缝边说道：你真打算跟孩子说啊？我都没脸说。

　　 宫父叹了一声气说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说不行了。

　　 盖礼祥连忙说：舅舅、舅母。我已经长大了，关于我娘的事，我想知道。

　　 宫父轻声地问到盖礼祥：孩子，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17了！

　　 17，比香儿大一岁。所以你是民国16年（1927年）6月出生的是吗？

　　 是的，舅舅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时间是对上了。

　　 盖礼祥轻轻地说道：那看来您真的是我舅舅了。舅舅，听您中午说的，我娘跟家里是有什么矛盾吗？

　　 宫父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你娘，是我的亲妹妹。当年她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非要嫁给盖业成。以至于她出嫁时，家里没有人给她缝喜被准备嫁妆。因为她是逃出去跟你爹结的婚。

　　 盖礼祥惊讶地问道：逃出去结婚？

　　 宫母这时抢先开了口：这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当年不知道怎么了，就非要嫁给那个盖业成，不从就以死相逼。也就是我那老公公心软，不舍得自己的女儿死，把她关在厢房里不让她嫁，结果她自己翻窗户跑了！你说哪家的女人能做出这种事儿......

　　 宫父突然大喊：行啦！

　　 盖礼祥不解：那，为什么当年您全家都不让我娘嫁给我爹呢？

　　 宫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孩子，有没有人跟你提起过你的身世？

　　 盖礼祥疑惑的问道：身世？什么身世？

　　 宫父抬起头说：孩子，你不是你娘亲生的啊......

　　 盖礼祥惊的从椅子上坐起来：什么？！舅舅你别胡说，我娘在世的时候非常疼爱我，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宫父示意盖礼祥坐下，说：当年我们全家人不让你娘嫁过去的原因就是你爹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你的亲娘在你出生的时候难产死了，自古人言继母不好当，你娘就是不听劝，非要嫁到他盖家。她逃走之后我们全家都跑去庄子村要人，当时你舅母还怀着香儿也跟着去了，她之前跟你娘很是要好。

　　 宫母发话道：那是以前。当时谁知道她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劝她多少次了她也不听啊！

　　 宫父也无奈地说道：哎，我们赶去的时候你娘跟你爹已经成完亲了，我爹娘那是硬拉着她她都不走啊，她不惜跟我们全家断绝关系都要跟你爹在一起，从那以后我爹就发话当家里没她这个人，十多年了她跟娘家都不曾有过走动。我放心不下这个妹妹，多次托人去打听她的消息，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总是以不再是宫家的人不要再打扰她为理由拒绝跟我有任何的联系。

　　 盖礼祥虽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娘亲生的，但宫父的一番话引起了盖礼祥的怀疑：舅舅，为何我娘要不顾家里的反对非要嫁给我爹呢？

　　 宫父听到这话瞬间沉默，久久不发一言。宫母看准了宫父不敢说出事实，便替宫父回答了这个问题：当时家里给英子安排了一门上好的亲事，人家对方都把聘礼给送来了！好家伙那叫一个大气。本来这宫家就已经是落魄之相了，人家还愿意用这么多的聘礼来娶英子，那得是他宫家祖坟冒青烟儿的好事。谁知道英子跟我说什么“这辈子不嫁自己喜欢的人宁可去死”，好家伙，那喜欢的人就是合适的人啊？谁能保证这喜欢的人能一辈子不变心？要说你爹家庭条件好点儿，我们也就拒绝另一家的提亲了，你说你爹刚没了老婆，家里又穷的叮当响，谁愿意把自己闺女嫁过去啊？彩礼一分钱也拿不出，就这还读书人呢，读书人不懂得三纲五常？我这个农村老婆子都知道女人要守妇道，哦你爹刚没了老婆就讨女人，我不信这是读书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宫父突然大发雷霆：行啦！你出去！

　　 宫母也不甘示弱地喊道：哟，你这是放肆了敢跟我大吼大叫的？

　　 宫父满脸通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说道：我叫你出去你听见没有？！出去！信不信我动手揍你！

　　 宫母第一次见到宫父这样的神情，心里也有些害怕，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便悻悻地出去了。刚开门便发现趴在门口偷听的宫国香，也许是刚挨了宫父的骂，宫母生气地说道：你个臭丫头一天的能不能干点正事儿？！谁让你趴在房门偷听的？看我不打死你！

　　 宫父看到这一幕大喊道：住手！让她进来！

　　 宫母也大喊道：这种事儿让一个丫头片子听什么？！她要是听了跟她那不学好的姑姑一样怎么办？

　　 宫父一脸正经地说道：让她进来！这些事儿她该知道。

　　 宫母瞥了宫国香一眼，忿忿离去。

　　 宫国香进房间后有些拘谨，喊了一声爹。又看着旁边的盖礼祥，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宫父看着宫国香问道：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宫国香低着头说：听...听到了。

　　 宫父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那就坐下吧。

　　 盖礼祥此时从宫母的一番话中回过神来，问道：舅舅，当年你们给我娘说的人家是什么来头？

　　 宫父有些难为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告诉他。

　　 “当年，是高庄镇的张家来提的亲”。

　　 盖礼祥听完一愣：张家？就是那个国军的将领张崇杰？

　　 宫父低声说道：是。

　　 盖礼祥一脸震惊问道：那张崇杰有三个老婆，我娘当年要是嫁过去那算怎么回事？！

　　 宫父转过头来说：你小点声！想当年我宫家在大清朝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可谁知道大清亡了，民国了，宫家的势力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不那张崇杰祖上曾经与我宫家交好，你娘又长相俊俏，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爹娘带着我和你娘去张崇杰家给他爹娘拜年，那谁知张崇杰就看上你娘了，非要娶你娘做妾。当时家里人也是不答应，不说这民国了人人平等吗？男女要一夫一妻制吗？而且你娘嫁过去还是做妾，起初我们是不答应的。可谁知对方送来的聘礼那可是一等一的上货，那礼金可是能够我们宫家东山再起的。我爹娘那会儿也没什么好想的了，就算让你娘做妾也同意她嫁到张家去。哎......都是孽啊。

　　 宫国香听完后说道：爹，那姑姑不嫁过去，咱们宫家后边发生什么了？

　　 宫父冷笑了一声：哼，后来？后来你也看到了，咱们家现在就剩个祖宅在那儿了，你爷爷奶奶因为这事气不过，在你两岁那年就相继去世了。咱们宫家为了道歉还倒赔了他们张家不少，从此一蹶不振咯......

　　 盖礼祥听完这话后坐了起来说道：我娘做的没错。

　　 宫父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盖礼祥眼中含着泪水说道：我娘她做的没错。是你们，硬逼着我娘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而且还是去做妾！是你们，非要强行把宫家的命运让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改变！我娘她做的没有错！

　　 宫父听完盖礼祥的话后说道：自从你跟我说你娘去世后，我想了一下午，也许真的是我们错了。我曾去了解过你爹的情况，你爹是个读书人，他读的都是些个西洋书，村里的人总是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人人平等、婚姻自由之类的昏话。当年他跟你亲娘也是家里包办的婚姻，你爹当时也反抗过，但无奈你爷爷硬是靠打让他从了这门婚事。英子也不知是何时与你爹相识的，我觉得英子应该是被你爹影响了，才有了这后边的事。

　　 宫国香小声说道：那爹，我跟礼祥不是表兄妹啦？

　　 宫父说道：从伦理上来说，他是你的表哥，但你俩没有血缘关系。

　　 盖礼祥起身向门外走去。

　　 宫国香问道：礼祥哥，你去哪儿？

　　 盖礼祥头也不回的说道：心里很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父看到盖礼祥离开问道宫国香：香儿，你是不是喜欢礼祥？

　　 宫国香害羞地低下了头说：爹，您这说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宫父打断道：礼祥的想法跟他爹一个样，虽不是个坏孩子，但往后什么样，可不好说。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你也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婚姻这种事你是要听父母的还是学你姑姑，你自己看着办吧。

　　 宫父的一番话让宫国香一头雾水，“谈婚论嫁”这四个字似乎宫国香从来没有考虑过，然而面对自己对盖礼祥的好感和父亲所说的话，懵懂的她也陷入了如何抉择的困难之中。

　　 深夜，躺在炕上的宫父跟宫母聊起了今天的事。

　　 宫母还在为宫父冲她大喊大叫生着闷气，宫父首先打破了沉默：香儿喜欢礼祥，你知道了吧？

　　 宫母背对着宫父没好气地说道：大早晨我就看出来了！本来我还觉得小伙儿挺不错，今儿这事一闹，趁早拉倒，别想。

　　 宫父回道：礼祥跟他爹一个性子，香儿也到了结婚的年纪，都16了还不嫁人，村里会有风言风语的。

　　 宫母却不以为意：哦，他们吃饱了没事儿撑得说我们家闲话？再说国香嫁人我又不是不同意，但是你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吧，至少是能嫁过去能对咱娘家有点子帮助吧？我可不想她嫁人以后天天啃糠咽菜。

　　 宫父沉默良久，又突然开口道：张崇杰上个月来找过我。

　　 宫母听闻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他来找你干吗？

　　 宫父叹了一声气说道：他家大儿子今年18了，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咱过年的时候带着香儿去张崇杰家拜年，他儿子看上咱闺女了。

　　 宫母连忙问道：他大儿子？我怎么没印象，咱见着他了吗？他大儿子是哪一房生的？

　　 宫父回道：似是躲在哪儿没看到吧。再说还能是哪一房，大房生的呗！

　　 宫母也松了一口气回过身：大房生的就好，大房生的就好。不至于国香嫁过去咱娘家人不受待见。

　　 宫父有些无奈地说道：因为英子的事儿，本身他张崇杰不同意他儿子这门事，无奈他儿子就是看上咱家香儿了，所以才来找我提了这个事儿，我本来想拖延一下后边再跟你商量的，现在看来不得不现在跟你说了。

　　 宫母想都没想直接说：那嫁呀！大房的儿子为啥不嫁？咱嫁过去名正言顺的，本身因为英子咱就欠人张家一个人情，现在不仅能还上，他张家还能给咱好多聘礼！哎呦，终于能过上点好日子咯！

　　 宫父却不这么觉得：哎，孽缘啊！当年张崇杰看上了英子，如今他儿子又看上了香儿。

　　 宫母回身过来打了宫父一巴掌：这什么孽缘不孽缘的？当年英子嫁过去是妾，怎么着说出去都不好听。如今国香要嫁给他儿子，咱们家往后那可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啦！

　　 宫父想了想说：可是香儿现在喜欢礼祥啊。

　　 宫母生气地说道：哦！喜欢能当饭吃啊？你把自己女儿嫁给自己外甥，说出去不怕丢人啊？

　　 宫父小声说道：这不是俩人没有血缘关系嘛。英子这事儿一出，我实在是不敢把香儿强行嫁给张家，万一又出英子那档子事儿......

　　 宫母不解地问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除了英子谁能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过穷日子啊？

　　 宫父回道：我已经跟香儿提过醒了，孩子大了自己会抉择。

　　 宫母直接说道：抉择个屁，婚姻这事儿就得听父母的！等风头过去，你回去跟张崇杰说，咱们亲家见个面！

　　 宫父听到心里一惊：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跟人张崇杰谈论上亲家了？

　　 宫母是个直性子：我说同意嫁就同意嫁，哪儿那么多事儿？至于礼祥，只要国香能嫁到张家，这个外甥你认我就认！没那么多说头！

　　 宫父回身躺下说道：睡吧，这事儿我觉得没那么简单。